甜甜猫罐头

大梁，开文十三年。

虽然已经入了秋，天气仍有些炎热，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终于停了，日头懒洋洋地隐在云后，只一圈明晃晃的模糊光晕。

几声鸡鸣过后，金陵城东的永福坊逐渐有了人声，滴翠楼的采办老赵赶早去杀羊的屠户李那里买羊肉，小伙计们在前面忙碌，准备天大亮就开门做生意。掌柜陈老八一手端着碗漂了几点肉星子的瘦肉粥，一手拿了根黄澄澄的油条，蹲在后院的门槛上稀里哗啦地吃着。越过院墙，可以看见一座荒废多年的宅子，鬼气森森的，怎么看怎么晦气。

听说这座宅子的主人姓顾，当年是朝廷的内阁首辅，位极一品，显赫一时，可惜在二十年前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一家老小都没跑出来。没了照管的人，这座宅子也就渐渐荒废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按理来说，这种朝廷要员的宅子既然没了主人，应该归宫里的内廷司另行分置，可不晓得为什么，这些年来顾家的老宅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无人加收管制，任由它这么一天天变成了今天这种让人见了便只想绕道走的阴森样子。

陈老八眯着眼睛打量着盛家老宅垣墙上破败的砖瓦，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堵得慌。虽说商行的人再三保证，他们滴翠楼的风水绝不会受后面那个破宅子的影响，但这些年每当他蹲在后院吃早饭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被商行的人摆了一道，吃了个甚大的亏。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宅子虽残破了点儿，这些年却也没闹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看着糟心倒也不至于影响生意。

一碗热粥下肚，陈老八十分舒坦地打了个嗝，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把碗放进门槛边的一个木桶里，那个桶里已经有了一摞脏碗。他提起木桶准备回去洗碗，又看了一眼那座宅子。

“掌柜的！掌柜的！那鬼屋！那鬼屋闹鬼了！”

还没走进屋就听见正门传来老赵的狂呼。陈老八呆了呆，手里的木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老赵瘫坐在整个滴翠楼里最贵的一张黄杨木椅子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脸色惨白如一张薄纸：“我今日买肉耽搁了，怕掌柜的怪罪就没有绕路，谁知走到那宅子门前的时候却看见门虚掩着，好奇便凑上去看了一眼。”顿了顿，喝了口水，回忆到可怕的地方，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院子里，有个人，有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提着把剑，要杀了我！”

当天晚上受了惊的老赵便发了烧，顾家老宅也终于在荒废了二十年后不负众望地变成了一间鬼宅。

永福坊内可以作为饭后谈资的事情很少，所以一旦有一件大家就要津津乐道许久，更何况这是一件怪事。街坊里的老寿星亲自鉴定，说是老赵看到的多半是顾家夫人的冤魂。

据说当年顾家二公子游历江湖时对一女子一见钟情，不顾对方是个土匪出身，愣是八抬大轿将那女土匪娶进了门。顾二公子位列琅琊公子榜榜首，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是以大婚当日金陵城哭声震天眼泪成河，不知道的还以为赶上了什么贵人出殡。

各种各样的议论一直持续了七天，直到七天之后，有一个少年人找上了门。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瘦高，生得很是俊秀，他手挽一把短剑，着一袭白衣，单是随随便便地往那一站，已经有了些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陈老八，我听说你们这里闹鬼了来着？”他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唉哟喂我的林大公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陈老八哭丧着脸迎了上去。由于距离闹鬼地点太近，他的滴翠楼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

林公子很满意地点点头：“闹鬼就好，你别怕，先给我来一碗鸭血粉丝汤，待小爷吃饱喝足，就去帮你把这鬼给除了。”

林公子改行除鬼的消息太过惊悚，一时间迅速地在永福坊间传了开来，顾家老宅门口围拢的人群越来越多，纷纷在旁边交头接耳。

有刚搬来的好奇地瞅着那个俊俏的小少年，小声问旁边的人：“也不知这位林公子是何方神圣？连除鬼都会，可是在什么道观里头修练过？”

陈老八自觉在这永福坊里也多多少少算一个地头蛇，因此十分地好为人师，摇头晃脑地跟他卖关子：“老弟，这人是谁，你可猜不出——哎你看，他要动手了！”

新住户连忙踮起脚伸长脖子望，只见林公子已经煞有介事地围着宅子转了个圈，随后在院子中间站定，利利索索地挽着短剑来了一个不知名剑法的起手式。虽说围观的大都是些一辈子没见过刀剑的平头老百姓，但还是能看出他剑风潇洒，有着少年人特有的踌躇满志。

少年朗朗一笑，身形似翠竹，白衣若流雪，手中短剑声如劈风，剑风到处尽是所向披靡的锋锐。

那是锐不可当的少年意气。

新住户看得大气也不敢出，身边的陈老八这才接着道：“这位便是林大公子，赤焰军林燮大帅的独生子，一手功夫那可是林帅亲手调教出来的，是年轻人里头的这个！”

他冲目瞪口呆的新住户比了个拇指，只见那林公子气沉丹田，一字一顿地吼道：“呔！妖孽！哪里跑！”

……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眨眼就变成了个村口跳大神的。

新住户瞪着眼睛，总觉得他已经不太懂现在这群年轻人了。

指手画脚地给新住户讲解的陈老八又道：“林公子本事好，性情好，难得地是出身好却从来不会狗眼看人低，说话也和气得很，你若有什么难处大可同他讲，他都会尽力帮你……”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突然打断：“这位大哥，麻烦借过一下。”

两人正忙着交头接耳，闻言双双回头，都吃了一惊。只见来人是个不过豆蔻之年的蓝衣少女，明眸皓齿，容颜娟好。她一身利落短打做男儿装扮，一头长发高高地束了起来，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

永福坊里住的大都是陈老八之流的歪瓜裂枣，好不容易来个林公子，还是个跳大神的。新住户乍然见到这么个齐整的小姑娘，生生呆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旁边的陈老八连忙低着头将他拽到一边，毕恭毕敬地对那少女道：“郡主，是小的怠慢了，对不住。”

少女笑着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在场其他人听见动静，一见是她，都极默契地让了一条道出来。正忙着驱邪避鬼的林公子抬头看见她，顿时露出一个熟稔的笑容，招呼道：“霓凰霓凰，你来的正好，快去给我拿几瓣大蒜。”

被称为”霓凰”的小郡主嘻嘻哈哈地做了个鬼脸，也不搭话。她往旁边让了让，冲林公子使了个“你死定了”的眼色，甜甜地喊了一嗓子：“林伯伯。”

林公子蓦地一僵。

“忙着呢，林殊？”

男人朝服未褪，看上去是刚刚下了早朝，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一双眼睛锐利如雄鹰，正似笑非笑地将林公子望着。

彼时林公子正停在一个金鸡独立，双臂平展的动作上，手里还捏着他用鸡血画的符，微微张着嘴，茫然地跟男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男人冷冷一笑：“鹏程万里？挺好。你继续，我看着。”

可惜现在的林公子看起来不怎么像大鹏展翅，反而有点像公鸡打鸣。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摇摇欲坠地收了式，将那张鸡血符随随便便贴在顾家老宅的木门上，就耷拉着脑袋往男人面前一杵，气若游丝地喊了声：“爹。”

小郡主没心没肺地跟在那男人身后，只道有人要倒霉，她拼命地捂着嘴，脸都快憋红了。

男人按了按太阳穴，多半是被他气得头疼，微微叹了口气，冷声道：“闹完了就回家。”

“爹……？”新住户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他，小声道，“他就是……”

“啊，”陈老八点点头，继而又提醒这刚搬过来的新邻居道，“林帅嫉恶如仇，若是有什么歪心思最好收一收，被他撞到可是了不得的。”

新住户颇为受教地点点头，随即小心翼翼地追问道：“我瞧方才林帅好像挺生气的，林公子……”

“林公子是独子，家里捧都捧不过来，太皇太后宠得跟宝似的，林帅才不会闲着没事收拾他呢。”陈老八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随即抬眼看了看天色，喜上眉梢，“今天天色还早，林公子除了鬼，我得赶紧收拾收拾，只怕今天能揽些客人来。”

而他口中被“家里捧都捧不过来”的林殊小少爷刚刚身手矫健地躲开了他爹呼啸而至的一个巴掌，一双眼睛瞪的溜圆：“爹！我没闯祸！”

他被林燮一路拎回了自家祠堂，如今正无比憋屈地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混帐东西，你还敢躲？给我跪好了！”林燮咆哮道，“教给你的功夫，就是让你用来做这个的？”

林殊自觉并没有闯祸，被他爹这么一吼就犯了牛脾气，语气极冲地回嘴：“我怎么了？”

林燮被他气得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指着他鼻子骂：“小小年纪就敢哗众取宠、欺世盗名，是不是等你以后翅膀硬了，还要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林殊不假思索地顶嘴：“什么哗众取宠欺世盗名，你还不是为了顾家那破宅子！从小我只要往那边走了你就揍我，我倒是想问问林大帅，那破宅子到底有什么稀奇的？房主都死透不知多少年了，我进去逛逛倒是犯了哪门子的王法了？”

他话音未落，林燮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你再说一次？”

林燮心狠手黑，林殊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闪了一下，当时就觉得自己脸皮活像被割掉了一层，耳畔嗡嗡作响，牙尖划伤了自己的舌头，满口都是血腥味。

“廊州顾氏，当年乃大梁四大世家之首，世世代代人才辈出，有人入朝为官，有人从军卫国，可谓满门忠烈。如此英名，岂容你一黄口小儿置喙？”林燮越说越怒不可遏，扬起手眼看就又是一巴掌。

林殊瞪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文无建树，武无军功，算个球的忠烈！”说完就咬着牙闭上眼，认命地等着他爹把他吊起来揍。

谁知想象中的巴掌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林燮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沉默半晌，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是我错了。你回去罢。”

林殊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他甚少看到他爹这番萧索模样，一时有些愣住了，方才还油盐不进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试探道：“爹？你……你怎么了？”

林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笑着伸手点了点他：“叫你回去还不乐意？不想滚这个月就别出门了，呆这儿陪你娘抄佛经得了。”

林殊不等他说第二遍，立刻麻溜地滚了。

林燮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往窗外望去，只见天高云淡，金陵城中，依然是一片平静安详的秋色连天。

一如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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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

本章又名《熊孩子的悲喜人生》

CP走向暂定殊（苏）凰，可能会有变动

照我这个节奏，也不知道苏哥哥有没有出场机会

期待各种评论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