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春秋·少年游2
金陵城中有一老先生名曰黎崇，其人博学多才，德高望重，乃学博天下的一代鸿儒。
黎老先生治学严谨，手底下带出过不少优秀人才。据说即使是那些混天混地混空气的混世魔王，在他座下受教过哪怕只有一两年，都比别的混世魔王要更人模狗样些。
然而黎老先生性格固执，为人刻板迂腐，据说早年间还曾与当今陛下有些过节。陛下本不是宽和仁厚的性子，奈何成日被那帮闲着没事干的宗族子弟们气得头疼，权衡利害，仍是颁下诏书，宣黎崇入朝教习诸宗室子弟。
对此，林殊的发小、皇七子靖王萧景琰曾十分笃定地表示，这黎老先生多半就是陛下专程找来收拾林殊的。
林殊对他这种毫无建设性的幼稚想法嗤之以鼻，奈何被他爹一巴掌拍得整张脸肿了一半，一撇嘴就扯到伤处，痛得他直呲牙。
“小殊，一个人在那里嘟嘟囔囔什么呢？”黎老先生这几日抱恙，来看他们这帮猴崽子读书的换成了皇长子祁王萧景禹。
萧景禹性格温和，身量颀长，相貌生得颇为清俊，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文士服，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书卷气。
“在回忆靖王殿下上回下河捉螃蟹的英姿。”林殊头都没抬地随口说了一句。
萧景琰一步跨进南书房的时候就听见这嘴边没个把门的货正口无遮拦地掀自己老底，在皇长兄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差点跪下。
林殊感觉自己被一道冷飕飕的目光打了个对穿，一回头看见黑着脸的萧景琰，这才想起来那回他们为了捉螃蟹翘了黎崇的课。人萧景琰本不愿意跟着他同流合污，是被他生拉硬拽拖去的。
背后语人是非掀人老底还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此情此景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万分尴尬。奈何林大少的脸皮已经厚过了“人”应有的高度，他若无其事地冲着萧景琰露出一个没心没肺到欠揍的笑容：“哟景琰，今天怎么来得还没我早？”
萧景琰满腔的火气在看见林殊那张左右大小明显不均的脸时迅速消失殆尽，他重重地往林殊肩上呼了一巴掌，笑眯眯道：“因为没人一大清早把我拎起来揍啊。”
林殊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狗爪子：“……滚蛋。”
萧景琰那二百五丝毫不以为忤，“嘿嘿”笑了起来：“你这回估计是把林帅气得够呛，瞧瞧这脸，都不一样大了。”
“……”
若论“哪壶不开提哪壶”，萧景琰绝对是个中翘楚。
眼看林殊斗鸡似的就要拍案而起，萧景禹揉了揉眉心：“你们俩还没完了是吧？”
他对这俩缺心眼的小混蛋简直无奈，正想端出长兄的架子好好说教两句，却突然有一嗓子吊得高高的女声远远传来，唱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萧景琰茫然道：“祁王兄，宫里是请了个戏班子么？”
萧景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变得苍白，他一手拎起萧景琰一手拽过林殊，刚刚来得及将俩倒霉孩子塞到自己背后，南书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女子一袭红衣猎猎，一顶纱帽将容颜遮了个彻底，明明挺纤细的身材，却能一脚将南书房那扇金贵厚实的金丝楠木门踹得连门轴带门扉一起携手完蛋。
林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声巨响后四散飞扬的尘土，觉得连他爹都未必有这等凶残的本事。
“萧选家的小崽子？”女人的声音极冷，切金断玉似的响在并不算大的南书房里，纱帽遮掩下看不清面目，但可以想象应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仨。
林殊和萧景琰也就算了，“小崽子”这仨字阔别萧景禹多年，如今乍然听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怀念。正进退两难间，女人已经冷冷笑了起来，长剑在她掌中打了个挺，连招呼都不打，便干脆利落地冲着萧景禹砍了过去。
长剑裹挟着劲风而来，凛冽间透出一股怒斩苍山的森然怒气，萧景禹心知自己决计躲避不过，只是闭上眼睛，紧紧地将不断挣扎的俩真小崽子护在自己并不算十分宽阔的怀里。
谁知那剑尖堪堪停在他眉间，并未伤他分毫，只是凌厉的剑气削落了他的几根头发丝。
女人缓缓还剑入鞘，声音还是冷冷的：“三个怂货，跟萧选那老怂包一个德行，闭个屁的眼睛，老子还没跌份到杀几个小崽子解气的地步。”
“……”
这转折来得着实太陡，三个怂货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而女人话音未落，远处养居殿的琉璃瓦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林殊视力极佳，看出那是个宽肩窄腰的男人，手上抱了具破破烂烂的琴，披头散发，衣袂飘飘，然而因为气质太过阴郁，不像是羽化飞升的世外高人，倒像个前来索命的厉鬼。他居高临下地往这边一瞥，不过两三瞬间，几个纵跃，竟然在南书房被暴力毁坏的门前落了地。
那人走路的姿势非常清奇，像极了台上唱戏的旦角，堂堂七尺男儿，脚步却轻盈得不可思议，完全当得起“步步生莲”这几个字。他身量颀长清瘦，生得也是眉清目秀，面容雪白，雌雄莫辩，然而薄唇上不知糊了几层胭脂，鲜亮的红色被他雪白的脸一衬，愈发显得触目惊心，像是新鲜血液，被他细细地涂在唇间。
他朝那红衣女人微微低头敛衽，行了个女子的福礼，然后开口轻轻地嗟叹一声——别人的叹息是喷一口气，最多不过再使劲一拍大腿，这厮的一声叹息却长得像唱腔，余音绕梁缕缕不绝，声音莫名令人感到熟悉，林殊仔细想了想，不由得呆住了。
敢情方才唱戏的那一嗓子，竟是这位大哥的手笔。
女人头也不回：“你动作倒快。”
唱戏的大哥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那架势总让人担心他后面得唱起来，萧景琰向来最怕听戏，下意识地跟着微微提了一口气。
不过还好，那人倒是没哼唧，只是细声细气地捏了个女腔，分外柔弱地嗤笑了一声：“老太婆，还没玩够？龟缩二十年，连杀人都不会了？”
女人没好气地怼了回去：“要不你来？”
那人捧着胸口摇了摇头，那不伦不类的女腔听得人头皮发麻：“不要，那劳什子皇帝的崽子，我看着就恶心，使不上劲。”
萧景禹和萧景琰：“……”
“追！”“他们往南书房那边跑了！”“陛下说了，留活口！”
好整以暇地侧耳听了听大内侍卫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唱戏的大兄弟理了理衣袖，道：“你还行不行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的不像样子。”
“聂娘娘，你丫的给老子闭嘴。”女人冷冷开口，被称作“聂娘娘”的那人却没继续开口找揍，只是哼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琴弦。
女人回过头，定定地望着他们三个，林殊感觉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像是一道寒冷彻骨的冰棱，透过面纱将他们打了个对穿。
“滚回去告诉萧选那个遭了瘟的王八蛋，不是老子不想杀他，二十年前既然说好了桥归桥路归路，就别成天假惺惺的来廊州要人。”
“望他念着初心，有始有终，既然身为天子，有上苍护佑，便不要惧怕区区魑魅魍魉。”
女人说完便要离开，一直沉默的萧景禹突然惨白着脸开了口：“江姨！你和顾叔叔……”
女人似是笑了一下，淡淡道：“挺好的，若是你那个良心喂猪吃了的爹少找人来我们面前晃，我们能过得更好。”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殊身上，声音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些许，“林燮家的小子？长得跟你爹倒是像。记得脑袋活络些，别跟你那个榆木脑袋的爹一样，被人卖了还总帮着数钱。”
女人将三人的爹挨个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就心满意足地拖着唱戏的聂娘娘飘然而去，徒留一个魂不守舍的萧景禹并着两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小崽子。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南书房终于被层层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黑衣侍卫愧疚欲死地涨红了脸，跪在萧景禹面前：“祁王殿下，小的们救驾来迟，让两位殿下和林公子受了惊吓，罪该万死……”
偏偏有人惟恐天下不乱，就在这时，那个吊得高高的女声再度传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将军呵，勿忘退步抽身也——”
黑衣侍卫：“……”
林殊和萧景琰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做何感想。
放着那俩极品一个唱戏一个踹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满宫的羽林卫禁军巡防营却拿他们毫无办法。也不知道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心大成了这样，养了这么一群酒囊饭袋当摆设。
萧景禹却没他俩那么闲，听完聂娘娘那一嗓子后，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只是看见那些侍卫们恨不得直接就地抹脖子的模样到底有些不忍。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将领头的那人扶了起来：“无妨，没伤着我们。况且那两人均是琅琊榜榜上有名的高手，你们拦不住，不是你们的过错。”
萧景琰刚刚把林殊从地上拎了起来，闻言忍不住问道：“祁王兄认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萧景禹看着那双眼睛。萧景琰的眼睛极亮，也极干净，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情绪，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平湖。
他淡淡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七弟的后脑勺：“不过是些江湖人罢了。”
后来过了许多年，金陵城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萧景琰也不再是那个连兄长怀抱都挣脱不开的小崽子，他却总还是会想起那一天，男人婉转的戏腔和那扇被女人一脚踹塌的金丝楠木门构成了他最初对“江湖”二字的全部印象。
他也记得萧景禹死死护在他和林殊身前的手，虽然他身上清晰分明的骨头硌得人生疼，然而那个怀抱与保护却都是货真价实的。
经年不忘。
傍晚，残阳似血，螺市街里却已是凤箫声动，秦淮河畔有人点亮了第一盏轻轻摇曳的莲花灯，微光所及，落叶瑟瑟地临水垂堤，悄然不见了踪影。
穆霓凰双手合十，看着那盏莲花灯摇摇晃晃地顺着河水渐行渐远，有点不想搭理那俩在她身后一左一右扎马步的货。
“你们怎么了，从宫里出来就怪怪的。”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翻了个白眼。
“我太弱了。”林殊涨红了脸，十分严肃。
此话一出，莫说目瞪口呆的穆霓凰，就连蹲在另一边扎马步的萧景琰都控制不住满脸呼之欲出的难以置信。须知林殊其人，自幼天资聪颖，再加上将门子弟皇家宗戚的出身，这直接导致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活得非常骄纵，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自认为才华横溢，天下第一——第二是他那个统领七万赤焰军驰骋疆场数年未逢败绩的爹。
能让他说出这么一句话，可见所受打击不是一般的重。
“……到底怎么了？”
林殊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打起了拳。见他已经完全投入在“迅速变强”的世界里，萧景琰没办法，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要是能与那女侠见上一面就好了！”穆霓凰打小不爱红妆爱武装，在听到那位女侠一脚踹开她推都有点费劲的金丝楠木门时注意力就已经完全跑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最好能拜她为师，变得和她一样厉害！”
“诶我说霓凰，你有点姑娘样子好不好？人家姑娘都是削尖脑袋想在琅琊美人榜上占得一席之地，你倒好，想往高手榜里头挤？回头我告诉穆叔叔，看他不好好收拾你！”林殊方才又是马步又是打拳还演了一套剑法，自己把自己累得不行，此时正懒洋洋地瘫在地上抖机灵。
然而就是因为这一句“机灵”，将将才“浪子回头”、如今金贵得“千金不换”的林少爷被穆家郡主活生生追打了八条街。
萧景琰：“……”
再也不能跟这俩现世宝一道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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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设来了！！！
金陵搞事三人组正式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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