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猫罐头

盲眼偏贪看远道的光

【琅琊榜】春秋·少年游3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作为大梁王都,金陵城市集繁茂,无论是衣帽扇帐、盆景花卉,还是糕点蜜饯、时令果品都是应有尽有,然而对于林殊和穆霓凰来说,最具吸引力的莫过于孝仁坊的团子、秦安坊的十色汤圆、太平坊的糖人以及市西坊的酥油鲍螺。

萧景琰却没他俩这么穷讲究,他不挑食,无论是啥都能吃得挺开心的,堂堂皇子和旁边的少爷小姐一比,显得格外省钱贤惠好养活。

他一手攥着穆霓凰的糖葫芦,一手拎着林殊的脆皮火烧,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不说,还得留神那两个不省心的小祖宗不要到处乱跑闯出什么弥天大祸,忙得简直是心力交瘁焦头烂额。

可见有些人天生就是操心的劳碌命。

林殊和穆霓凰终于就螺市街巷口孙大娘的小摊上最后一碗赤豆酒酿小圆子达成了短暂的和解,一人一勺分得差不多了,这才良心发现地想起了萧景琰。

萧景琰接过林殊递来的碗一看,差点被这俩小没良心的给气笑了:“就剩一颗?你还给我?”

“这是最后一碗了!”林殊振振有词,非常有道理。

萧景琰觉得心很累:“你怎么不干脆全吃完呢?”

林殊兴高采烈地一把将碗端了回去:“诶你不吃啊,早说嘛!”

萧景琰呆呆地看着他端着碗一仰脖喝了个干净,面对如此不超过六岁的幼稚行径实在是说不出话,唯有冷笑着“哼”了一声。

但凡要是打得过,他现在一定要把姓林的揍得连明察秋毫的赤焰大帅都认不出来。

他甩开那混账要来搭他肩膀的手,率先往外走去。

如今天色已经晚了,设在永福坊的夜市却依旧热闹非凡,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人流伴着卖唱艺人咿咿呀呀的胡琴声,混杂着食物香气四溢的蒸腾热气,于沉沉夜色中透出一股丰足的世俗暖意。

当今陛下继位后,大梁先是北伐匈奴,再又是东征滑族,还扛过了西北的大旱和江左的洪涝,直到最近几年才逐渐安定下来,如今泱泱大国,四方来朝,可谓是威仪天成。

然而这些事情,对于老百姓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他们毕生所求,不过是尽量丰裕安定地活着。

然而无论天灾人祸,无论政权更迭还是战乱杀伐,享福谈不上,受苦的却总是他们。

萧景琰逛得有些累了,一个劲儿地打着哈欠,林殊也颇有些百无聊赖,要死不活地挂在萧景琰身上,只盼着穆小郡主能早点尽兴,好放他们这两个护花使者回去睡觉。他自小生在金陵,家里管教严,小时候没什么出来闲逛的机会,但自打开始同萧景琰厮混后,几乎看遍了皇城中种种市井风物,早就对这些小摊小铺的提不起兴趣了。

他看着永福坊间如织的人流,无端又想起了早晨在宫里见到的那两个“江湖人”。

女人近乎森然的凛冽剑意,男人来去如风的鬼魅身法,这些都是他从未得见的。林殊纵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依然是极受震撼的。

区区两个“江湖人”尚且如此,那金陵城墙外、那个由无数江湖人组成的浩渺江湖,又该是什么样的风采呢?

小少年自幼困在王都歌舞升平的微醺暖风里,简直连想都想象不出。

他也曾听父亲说起过“江湖”的故事,有的快意潇洒,有的缠绵悱恻,有的惊心动魄,有的闲适自得,这些故事为“江湖”织就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然而直到今天才终于具象了不少。

林殊瞪着几个挥着木剑满地乱跑扮大侠的小孩子,心里第一次浮起了出去看看的念头。

这种念头像是一颗种子,从产生的那一刻就完成了从破土发芽到生根长大的全部动作,在他心头长成了一棵茁壮的小树,还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势头。

虽然那个时候的林殊并不知道,不是所有江湖人都能像他见到的那两个一样,在守卫森严的宫禁里横冲直撞的。

这时,不知哪个败家子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往天上放了几把烟花,人群跟着欢呼起来。

林殊终于回了神,下意识伸手去拉穆霓凰:“诶霓凰这里人多,咱们小心些。”

话音未落就发现不对,他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捞了个空的手,脸色复杂地抬起头,和萧景琰交换了一个“死定了回去肯定能被我爹揍成猪头”的绝望眼神。

萧景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林少爷还没消肿的脸,镇定地开口:“没事儿的小殊,这样至少左右两边就一样大了不是?”

林殊:“……”

姓萧的水牛可能以为自己是来安慰人的,可惜怎么看都像是幸灾乐祸专程来看笑话的。


穆霓凰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顺着人潮往前挤,想好好瞧一瞧放烟花的那对小夫妻。

她觉得林殊和萧景琰这一天都怪怪的,也不知道那两颗脆弱的小心灵又受了什么打击。她懒得浪费大好时光陪那俩没出息的伤春悲秋,便自顾自溜开了。

金陵城她都跟着他们逛了不知多少次,偏偏林殊还总把她当成个不记路的土包子。

穆霓凰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条小巷子,三口两口将那根糖葫芦吃进了肚子。她的思路十分清晰,从这个巷子穿过去便是秦淮河边,是个非常便捷的近道,然而由于这里过于靠近闹鬼的顾家,导致鲜有人迹,这才便宜了他们几个经常上房揭瓦的。

前面不远就是秦淮河,已经能听见喧沸的人声,穆霓凰松了口气。她这天晚上实在吃得有点撑,忍不住放慢脚步想消化一下,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原本寂静岑永的夜色里突然伸出一只手,重重按住了她的肩。

鼻腔里充斥着大股大股的血腥气,穆霓凰心里“咯噔”一声,颤巍巍地抬起头,胆战心惊地跟写着“顾府”两个大字的破旧牌匾打了个照面。

这个顾家……莫不是真的闹鬼罢?

穆霓凰不敢回头,悄悄握紧袖子里父亲送她防身的小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气:“呔!何方妖孽!”

由此可见“病急乱投医”,老祖宗诚不欺她。

她发誓这回若能全须全尾地回去,绝对不再嘲笑跟着街边神棍学了两句就敢去跳大神的林殊。

就在穆霓凰觉得自己今晚多半就要交待在这儿了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磕磕绊绊的笑声,透过笑声能听见那人肺里的杂音,像个破破烂烂的旧风箱,呼哧呼哧的。按在她身上的手随着主人的笑声不自觉地用力,想来那人委实伤势太重,站都站不稳,只好把她当成个人形拐棍。

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借着清透月色,只见扶着她的那人是个痨病书生模样的青年,穿着一袭旧长衫。他伤势很重,衣服都被血水染透了,然而即使站都站不直,怀里还牢牢抱着一具破破烂烂的古琴。

“我不是鬼,”他的声音很轻,嘴角还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不必害怕。”

他放开穆霓凰,淡淡点了个头:“多谢你了。”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顾府那块歪歪斜斜的牌匾,似是终于松了口气,靠着墙角缓缓坐下,气息十分微弱。

穆霓凰有些迟疑地皱起眉,小声问他:“大叔,你还好吗?”

那青年被她一嗓子大叔噎得有些恍惚,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终是没有力气,只是哼了一声,恹恹地摆摆手。

他脸色惨白,半点血色也无,嘴唇却极是鲜红,是一种瘆人的憔悴。

穆霓凰:“……”

理智告诉她这人招惹不得,但看着那么一个大活人虚弱地蜷在墙根,穆霓凰觉得自己似乎还是迈不开步子。

“霓凰!”

就在穆小郡主忙着纠结该不该多管闲事的时候,只见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地冲了过来。其中一人一把将她挡在身后,另一人拔出随身佩剑,戒备地指着那个抱着古琴的青年人。

穆霓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林殊没料到自己一个不留神,这丫头就能招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后脊梁冒了一大串冷汗,他手忙脚乱地将穆霓凰护在身后,这才分神打量墙角的人。他借着月光眯着眼望过去,在看清那人怀里的那具破琴后就恨不得给穆小郡主跪下。

摊上谁不好,偏偏是今天早晨那个宫里到处乱飞还吊着嗓子唱戏的聂娘娘。

萧景琰也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后怕得不行,他色厉内荏地挥了挥那把还没开锋、就是平日里戴着臭美的小剑,义正严辞地开口道:“这位……”

林殊十分贴心地在后头给他提了个词:“他叫聂娘娘。”

萧景琰被这个名字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回头看着林殊:“啥玩意儿?”

有人壮胆的穆霓凰也没闲着,从林殊背后探了个脑袋出来,很热情地招呼:“聂娘娘大叔,不要害怕,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们讲!”

“聂娘娘”翻了个白眼,被这三个倒霉孩子气得恨不能直接昏过去:“谁给你们说我叫聂娘娘的?”他咬牙切齿地开口,这回倒没有拿女腔,让萧景琰好生松了口气,但他平日里捏惯了嗓子,声音还是比寻常男子轻柔许多,“都散了散了,别在我面前杵着,小心我发起脾气来杀了你们哟。”

他阴森森地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姿势,然而搭上他如今这幅可怜巴巴蜷缩在墙角的尊容,这个威胁显得毫无说服力,就连胆子最小的穆霓凰也十分敷衍地点了个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好的大叔,你说什么都对。”

“聂娘娘”:“……”

他宁愿自己干脆晕过去得了,至少眼不见为净。

林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家微妙地嫌弃了,古道热肠地凑上去:“前辈,你就一个人在这儿?那位女前辈呢?”

“聂娘娘”很温柔地冲他笑了笑:“关你屁事。”

“可是你需要去医馆。”萧景琰挠了挠头,顿了顿,觉得自己立场不太坚定,赶紧有些心虚地找补,“不然我们还没把你送到我父皇那儿,你就死了。”

穆霓凰在一边拼命点头。

“聂娘娘”微微一愣,神色有些奇异地望向他们。沉默片刻,方道:“老太婆一会儿就来啦,你们几个走吧,她最见不得姓萧的和姓林的。”说到这里笑了笑,“等她看见你们三个小娃娃,砍死你们哟。”

他掐了个兰花指,特别娇弱地比划了一个手势,看上去和吓唬孩子们“狼来了”的讨厌大人没什么区别。

三个小娃娃:“……”

林殊皱皱眉,有些不悦地撇撇嘴:“你们这些江湖人好生奇怪,我们从未招惹过你们,你们还动不动就冲我们打打杀杀的,有意思么?”

“谈不上招惹,”“聂娘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上一辈的血海深仇,到底有些意难平罢了。”

他扶着墙壁缓缓站直身子,笑盈盈地轻轻拨开萧景琰手里的那把闹着玩似的小短剑,摇摇晃晃跨过了顾府的门槛:“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萧景琰看着他疯疯癫癫的瘦削背影面如土色。

这人怎么又唱上了?


已是暮秋,院子里密簇的林木叶子掉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已由绿转黄。晚风拂过,不远处秦淮河畔的欢声笑语将这座院子里有过的凄凄哭声掩得彻底。

江素问跪在顾家荒废多年的祠堂里,面前香炉里的线香燃起袅袅微淡青烟。

她记得那天的大火,烈焰带着毫不容情的温度席卷一切,她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老管家近乎凄怆地握住她的肩头:“少奶奶!那个孩子,不能活!”

她还记得自己低头看向那张小小的脸,小孩子偎在她怀里睡得香甜,是全然信任依赖的姿态。

究竟是个怎样的世道,才会连这么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都容不下?

她握紧手里的长剑,轻轻地摇了摇头。

走到那一步,已经回不了头了。

“老太婆,想什么呢,快点给我拿点金创药来,疼死我了。”聂意毫不掩饰的踉跄脚步骤然打断江素问的思绪,她冷着脸回过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来人那幅浑身上下花红柳绿的臭德行。

“疼死活该,”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对着那人脑袋丢过去,冷笑着摇摇头,“怎么劝你都不听,非要回去当靶子,真当萧选跟你一样是个猪脑子不成?”

聂意正在往自己身上的伤处撒药,疼得呲牙咧嘴,闻言却毫不示弱,抬眼勉强攒出一个轻蔑笑容:“我猪脑子我高兴,你管我的。倒是你,这次出来这么久,你打算怎么哄你家那个病秧子相公?”

他们两人师出同门,打小就互相抬着杠长大,似乎从未学会该如何和颜悦色地跟对方说话。

江素问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敢说出去一个字,老子活剐了你。”

聂意嗤笑一声:“母夜叉,你也就只剩来吓唬吓唬我的本事了。”顿了顿,脸上那幅玩世不恭的欠揍表情淡了淡,难得认真地探身问道,“不过啊,我倒是好奇,你是真的已经蠢到以为自己能将外面的事情全都瞒住他么?”

江素问微微一愣,脸上那幅凶神恶煞得能止小儿夜啼的鬼样子缓缓散去,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疲惫笑容来。她缓缓跌坐在地上,平静地开口:“就算瞒不住……可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想一家人能好好活着。”

他们两人坐在顾家破败的宗祠里,难得有了点相顾无言的意思。

聂意撒盐似的给自己上好了药,低声道:“顾家得以偏安一隅多年,林燮从中斡旋功不可没,可是你我都明白,萧选心胸狭窄,脑子还弯弯绕绕的,容不下林家只是迟早的事。虽说当年是林燮一把火烧了顾家,但若是林家倒了,你们怎么办?”

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你们也就算了,指不定萧选需要棋子的时候,还能念及同顾老爷子的师生情谊,但闻州那孩子呢?当年为了将他从掖幽庭换出来,顾家搭上了世代忠良的名声和积攒百年的基业。那现在呢?你们有什么是能从萧选手下换一条命的?”

江素问的脸色倏地变了。

“师姐,”聂意轻轻地叹了口气,“萧选那帮饭桶侍卫伤不了我,你应该清楚。但我遇上的不是禁军或者羽林卫。”

“是悬镜司。夏江回来了。”

“他于芷萝宫院内设伏,我措手不及。”

“他说,世人皆有命数,有的人活下来就是一个错误,而他,会纠正那个错误。”

江素问愣了许久。

二十年来,聂意从来没有在江素问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谈不上绝望,也说不上害怕,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像是追日的夸父终于在烈烈骄阳的炙烤下低了头。

“师姐,”聂意看了她一眼,“你劝林燮早做打算,可是你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找到了啊。”江素问淡淡笑了笑,“能瞒住萧选的狗整整二十年,我不亏。”她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的手指紧紧握住长剑剑鞘,似乎只要手中执剑,她就还是琅琊榜上唯一的那个“不撞南山誓不悔”的女高手。

江素问缓缓挺直脊梁,像是重新披上了金刚不坏的铁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淡淡道:“你问我拿什么跟萧选换一条命?我和清言的确什么都没有了,但命还在。”

她面无表情地站直身子,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顺手拢了拢鬓发,一字一顿道:“放手一搏,我未必会输。”

聂意沉默良久:“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跟顾清言一个德行,都是疯子。”

江素问不以为忤,唇角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你也一样。”顿了顿,“阿静还好吗?”

聂意点点头,似乎真的相当心满意足:“她很好,那棵楠树也长得很高了。”

江素问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桌上一盏油灯灯花忽地一亮,火焰吐红,随后“哔剥”一声轻响。油尽灯枯,只余窗外素淡月光,流水一般亮晃晃地淌在地上。

聂意笑了起来。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咱们——还有姓顾的那一大家子——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必可怜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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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修了一点

搞事组逛夜市~

本章开始有私设和原创人物了!!!

这一周事情特别多,又有考试又有论文,所以没什么时间及时更新,抱歉抱歉QAQ

任何意见建议都请告诉我!!!欢迎各种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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